从溪汪获散文奖说开去
——兼谈历史散文及其他
桑永海
一
溪汪是个笔名,原名王力。我问他为什么叫溪汪,他说他家乡有条河,叫溪河,他生在汪屯,就是各取一个字,代表了他的故里。我感到他是个很重乡情的年轻人。那时候,九十年代初,他确实年轻,二十岁出头,大学毕业就留在了北华大学。他散文写的很多,也很好。尤其是文化散文刚刚兴起的时候,我写,他也写,都是大块文章,我俩的文字在日报《松花湖》上就经常碰面。很快他出了第一本散文集即青春散文《和什么有关》,我也出了第一本散文集《山水的诱惑》,我们就成了忘年交。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猛然发现,他岂止是很重乡情,他研究乡土历史和人物先贤已经卓然一家了,他已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啦!其结果是,几年前有一位早已退休常读报的老同志,大街上遇到一起,她问我谁是溪汪,说这个人写吉林的老事,我挺爱看!我知道那时溪汪正在晚报连载乡土历史文化散文《行走地图》。如果说老人一句话是来自底层百姓的心声;那么2014年尾,他一本厚重的乡土历史散文集《天下故人》的出版,则标志着作家、文史学者溪汪在历史散文场域的精彩亮相!
二
我们看一下近两年溪汪获得散文奖的时间表:
2014年十月获得第二届全国教师文学奖之单篇作品奖,获奖作品历史散文《仰望长白山》。
2015年九月荣获全国孙犁散文奖,获奖作品历史散文集《天下故人》。
2015年十月荣获“美丽普陀山”全国征文第一名,奖金8000元,获奖作品历史散文《做个维摩诗弟子》。
2015年12月荣获《西安晚报》承办的“时尚六年西凤酒杯”首届全国青年散文大赛十强提名奖,获奖作品散文《卧病的姿态》(两则)。
看得出,溪汪是积累到一定时日,集中喷发而出了。当然,这还不是鲁奖、茅奖一类全国大奖,只是一些国内的专业奖项。但就是这般不同地域、不同领域悬出的文学奖项,为什么偏偏就在“历史散文”这四个字上钟情于北国江城溪汪了呢?他的历史散文有什么长处和特点?今天我们应当怎样看散文这种纷纭复杂的文体?怎样看形式多样的历史散文?这才是更具有现实意义,我也感兴趣,想说一说的几个问题。
三
首先,毫无疑问,溪汪倾心历史散文,和他的兴趣至关重要。我俩都喜欢散文随笔,但溪汪的爱好倾向更多是在地方文史方面,二十年来潜心收求上千册吉林地方史料典籍,并且远行大江南北寻访吉林先贤的踪迹,所以才有了几十万字带着个人感情体温的对乡邦历史文化的研究和书写。
他对考察故乡先贤名人历史遗迹的痴诚,我是有过切身感受的。2014年10月我与溪汪一同去天津参加教师文学奖颁奖大会,我说那里有个盘山,是著名风景区,明人游记里写过的,咱们一定要去看看。溪汪则说,那里有个聂士成殉国地,他是抗击外敌的英雄,还有吉林督军兼省长张作相的故居,也一定要去看看。我暗想,两人的兴趣稍异,侧重点就有所不同了,有趣。果然溪汪是有备而来,他在家查好了路线,早晨一出天津站,他就领我坐地铁,来到一条大马路边,迎头碰见一个蹬三轮的,我问车夫聂士成塑像,那人一脸茫然。溪汪急忙说不用问,肯定就在这,很近!他胸有成竹。果然,我们一回头,右侧道边不足十米,就矗立一座骑马挥刀英姿勃发的塑像,那就是聂士成殉国地,当年他领兵抗击八国联军的战场。瞻仰、盘桓、照相。转而又奔著名的“五大道”,这里是当年的外国租界地,满眼洋楼,古色古香。终于找到了张作相故居,一座气魄的洋楼,但没有开放,只能远望。他把外墙上所有的说明牌、标志牌都拍了下来。大半天过去了,才想起我们还没吃午饭呢。并且那时他已经患了严重的坐骨神经痛,头晚火车上疼的一宿没睡好觉!这紧张的半天多他却大步流星,毫无倦意。由此可见溪汪的痴迷。我想这就是他二十年来苦苦追寻,撰写几十万字乡土历史随笔的原动力吧!
四
溪汪的30万字历史散文集《天下故人》出版后,我在省市多家报刊都看到了有关的评论,其中我市热心于乡邦文史的作家高振环先生的书评《深情寻访中的心灵仰望》,对《天下故人》的评析和诠释比较真切。
他开篇就指出:“溪汪将这座生活了25年的城市视为自己的生命之根和灵魂栖息之所,情凝血融,爱得深沉、爱得热切。”进一步,高振环指出了此著的一个突出写作特点:“溪汪以一种几乎无人尝试的方式丰富着本土写作的内涵,并使之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溪汪是用一种什么“方式”呢?高先生分析道:“全书是以作家心中的情感地域来形成框架结构的,他在城与城之间铺陈着时空经纬。……于是我们不胜惊奇,竟有那么多吉林人走出吉林建功立业;我们也不胜感叹,又有那么多异乡人走进吉林留下勋绩。来去之间拓展了天地,也拓展了生命。”因此,“可以说,故人中,这些英雄先贤的高尚情怀,已经结而为气,聚而为虹,凝作城市的文化符号,沉潜为城市的文化底蕴。”
总之,高振环先生的评论,是从史志和文学的眼光知人论世、知人论文的。他揭示了溪汪此著的文学价值和对我们这座古城乡邦文化精神传承的现实意义。
五
《天下故人》,出版社的文体定位是“历史散文”,这是符合实际的。历史散文,在我国源远流长,最经典影响最大的当属《史记》,鲁迅赞之曰“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只要读读《项羽本纪》就知道了。
但是到了五十年代,只听说散文或随笔、杂文,很少听到历史散文一说。记得文革前,第一个写历史散文的是北大著名史学家翦伯赞,发表在1960年人民日报上,题目叫《内蒙访古》,占了半版,后来收到当年的《散文随笔选》里了。从此我才知道,这样文章和杨朔、刘白羽的抒情散文不一样,但也是散文,而且它还叫随笔。
这类散文在“文革”后的勃兴,是余秋雨的功劳。他一部《文化苦旅》风靡国内外,至今不衰(遭遇批判又当别论)。那时称之为“文化散文”,现在也有叫它历史散文的。你看,同一部书《文化苦旅》,是文化散文,又是历史散文,我看也完全可以称文化随笔,还可以只称其两个字:散文或随笔,更有许多时候人们连在一起叫它 “散文随笔”,也没有错。,一部书 的文体竟然有七种叫法!是不是胡闹呢?起码是不科学的吧?都不是的。七种叫法都没毛病。
至于为何这样叫而不那样叫?那是因为说者的角度有所不同。比如,从大散文(广义散文)的角度来看,什么抒情散文、记叙散文、评论性散文、特写、随笔、札记、杂文、美文、读书随笔、艺术随笔、散文化评论、随笔体评论、评论美文,日记,书信,游记,这些全都可以用一个词语称之:散文。而狭义的散文呢?就是指抒情和记叙的散文,但现在已经很少这样单纯指涉的了。
六
不论怎么分类,文体的界限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特别是散文这劳什子,其界限更是模糊性的,不可犟死理儿。这种模糊性,是文学艺术的特殊性质决定的,是无法用科学方法去界定的。比如小说与散文之间的界限就有模糊性在焉,因此才有“散文化小说”和“小说化散文”一说(如格致的《转身》,如陶渊明的散文经典《桃花源记》不都有点像小说吗?)。散文与评论两种文体之间,也是有模胡性的,故有散文化评论、随笔体评论和评论美文一说。
由于文体的模糊性,在实践中,自觉不自觉地会出现一些错误的审视。最有甚者,四年前一位教授,在《文学报》发表一篇文章批评格致的散文不是散文,而是小说。比如《转身》,他一口咬定就是小说,“你说是散文,我过五十年也不会承认,也不去读它”云云。这样的偏执是有一定代表性的。我写了一篇文章在《文学报》反驳了他,说明《转身》就是散文,说它是散文化小说也可以,总之是一篇格式新颖、表达深切的散文作品,只不过质疑者孙教授不明白散文与小说文体之间界限的模糊性复杂性,过于胶柱鼓瑟认死理儿罢了。
我们回过头,再来看看《天下故人》。溪汪是用散文的笔法撰写历史的,所以称它为历史散文、历史随笔,或者称散文、随笔都可以的。你可以当历史读,也可以当散文去读,但它归根结底是一部文学作品,所以他才可以获得孙犁散文奖。
最近几年,散文界改革创新的激烈呼吁渐趋平静。但是散文内涵的深化正在使散文呈现丰富多彩的局面。我们看到近几年打破传统散文一统局面的不再是先锋(实验)散文,而是当下大力提倡的“非虚构写作”和“在场主义散文”。我们还看到这种“非虚构”,不论在反映现实题材方面还是在反映历史题材方面,都显示了它的生命活力。这个活力,最突出的地方就是让你写的散文更有效地关注现实。而历史散文的社会价值就在于它对当下现实的关注度和影响力。所以近年来历史散文成为我国和世界散文创作的一个亮点。去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是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西耶维奇,她的著名散文长篇《关于死亡或爱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用访谈方式纪实文学手法描写切尔诺贝利电站核泄漏事件的。那个世界性大事件过去30年了,影响极其深远。我看这就是她用“非虚构”手法创作的“历史散文”,而且她表现了鲜明的“在场主义”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七
既然是历史散文,他就有历史性的一面,还有文学性的一面。我们阅读时是综合性接受的;但是我们分析鉴赏却是可以话分两头分别讲述的。
对于吉林地方历史文化,我是一个边缘人物,但我阅读《天下故人》,惊奇于溪汪把那么多在外省干出了一番勋业的故乡游子,还有省外因种种因缘际会来到吉林一展壮志雄心的才俊,这一出一进,大概也有上百人吧?他全都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剔抉爬梳、甄别筛选一一写入散文集中(这还不包括建筑遗址之类),那要怎样的学力、毅力和情怀啊!更重要的,如此倾注心血,以一人之力,再现了一部独特的吉林与当年中国广大不同地域的文化和人才交流的生动图景,在历史上也是一次地方文化资源传播的创举吧?而对于吉林市来说,这样的著作是有着开山之功的!为后来学人和研究者提示了一种角度,奠定了研究基础,溪汪功莫大焉,溪汪此书在我市文化史上是应当留下一笔的。
如果谈到此著文学性的一面,就复杂了一些。近年来历史散文创作活跃,其文学色彩、现实影响、审美意义,甚至比其他散文来得更强烈,更具感召力。《天下故人》有其鲜明的文本特色和表达习惯,一方面,时空转换、节外生枝所带来的阅读快感,以及抽丝剥茧、破解谜团般的引人入胜,当是多数读者的共同感受。另一方面,因人物交叉频繁和由“文献崇拜”产生的信息碎片化,既为喜欢溪汪作品的读者提供了一种十分过瘾的阅读节奏,也对不熟悉地方文史的读者造成了一定的阅读障碍。我想如果溪汪能在娴熟而从容地运用史料的同时,着重考虑取材的当代性和独特性;在保持独到的叙事魅力的前提下,也在文字上多一些细致和耐心,他的历史散文会更上一层楼,获得更多更高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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